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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人从高处自由落体的时候是不是没有痛苦？死相会不会很难看？孩子还会认出摔成一滩烂泥的爸爸吗？”

公司的楼顶上，我心灰意冷，抽完这根烟，我就得离开了，可是下一站又会是哪？这是今年第几次失业，自己已经不记得，或者说是没有勇气去回想。现在脑袋里一天到晚都是钱，想到那信用卡巨额的账单，真的有想从这个楼顶一跃而下...

图：真羡慕楼下的小哥，无忧无虑的

就在半个小时前，公司老板找到了我谈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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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王凯，你也算是我们公司的元老级人物了。我知道，你对公司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，否则三个月前你也不会回来帮我。可如今，你也看到了，这三个月，他MA的基本上白折腾，亏的裤衩都快搭进去了，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！这些年，你也是看着我怎么一步步把它做起来的，突然走到这一步，我比你更难过啊！”说到激动时，老板声音哽咽了，闷声低下头，顺手扔给我一支烟。

接过老板递来的烟，我缓缓点燃：“老板，真的不再熬熬？或许......”。

话还没有说完，老板沉着脸手一扬把我打断了：“没有或许了，熬了一年半了，从几百来个员工，到现在十几个员工，实话告诉你吧，我的资金链已经断了，这几个月你也看到了，哪还看到了什么订单，房租和工人的工资都是靠老本顶着，这个月我亏了快一百万了，兄弟我真的撑不住了，现在员工的遣散费，我都还没有着落。

我没有再说话，只默默地点点头，这三个月来，确实是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单，别说挣钱，养活工人都不可能。

老板单手叉着腰，另一只手将烟缓缓地放到嘴边，深深的吸了一口，却闷了好一会，又缓缓的吐出来，说：“去找财务把工资清算一下吧，我让财务多给你一个月的工资。你进来就两三个月，现在公司也没有钱给你更多的补偿，你多体谅体谅。“接着拍拍我的肩膀说：“兄弟，对不住了”！

我转身离开了老板办公室，不是去财务，而是来到了楼顶，我想把这根抽到一半的烟抽完，我想好好地消化一下。

2

我叫王凯，广东河源人，3个月前，我正奔波于各个人才市场找工作，老板给我打电话，让我回来厂里帮忙几个月。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，但是像我这种拖家带口，温饱都还没解决的人，是牛是马已经不重要了，为了生活，我答应了老板的要求，只是希望工资能从两年前的15000块涨到18000块。老板沉吟了一会说：“工资没有办法涨，可能还要降一些，暂时先给你10000一个月，这两年生意不好做，等厂子效益好点了，自然会给涨工资，眼巴前最重要是要努力把业绩提上去。”你考虑一下，然后给我回个话。

10000块，我在脑海里盘算了一下家里的开销，刨去3000块钱房贷，每个月再给家里寄4000生活费，我自己留3000，勉强能够维持生活，但也比现在当无业游民强。

再说疫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，能找到工作就算不错了，至少我不需要再天天听老婆骂我窝囊废了，先应下来，以后再说。

思考片刻，我答应了老板。

然而回到公司我才发现，公司里由两年前的几百人缩减到只剩下二三十个人了，原来的经理主管也都走了，现在就是一盘散沙的局面，而我，是老板请回来的唯一一个主管级人物。惊讶的同时又有点欣慰，老板是真的信任我才叫我回来的吧。

图：鼎盛时期，车间都是三班倒

“公司要倒闭了，这两年生意不好做。老板又舍不得涨工资，一年又一年都是那些工资，好多老员工都不干了。”员工A。

“你说这外面物价都涨的那么快，谁还守着那点工资过日子？”员工B。

“现在进来的都是些新人是开的最低的工资。留不住老员工，就只能找些新的替补了。工资都不知道发不发得出来。”员工A。

“听说老板把两年前辞职的主管又找回来了，知这两年行情的老员工都跑了。”员工B。

“可不得找个不知情的回来顶替下。”员工A。

这是我不经意间听到两个离职的人讲的，他们以为我是回来顶包的，但是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是这个厂的老员工了。

其实老板的为人我很清楚，两年前我辞职的原因就是因为老板不涨工资。我当时觉得自己能力十分突出，公司缺我不可，给老板提涨工资，老板拒绝了我。然后我就拿“离职”威胁他，老板并不吃这一套。然后，我就只能卷铺盖走人了。没想到我离开之后，公司就变成了如此景象。

两年之后，老板又打电话叫我回去。当下公司的局面确实很恶劣，人人都避之不及。而我在遭遇了许多挫折之后，却只能答应老板回来。

3

正所谓年少轻狂，敢想敢干。两年前，从公司辞工之后的我满腔热血和朋友合伙开了一间小加工厂，为了和传统音响做区分，我们选择做“实木音响”。装修了厂房，买了沙发茶几，名字就叫三和电子。因为有音响公司的资源，我信心满满地准备大刀阔斧地干一场。

有句话说得好，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很骨感。有单了没人，有人了还是做不出产量。前三个月几乎就是这样的状况，好不容易后面摸索出了一些路子，然而却碰上了金融危机。我们就像蔫了的黄瓜，不知所措。

金融危机是什么？在自己出来创业之前，我没有太大的意识，然而在我创业之后，我得到最深刻的理解。那一次的金融危机有些人或许没什么波及到，但是我的小加工厂却因此走到了倒闭的边缘，如果说起初的工厂还能果腹，而如今的工厂已经入不敷出。

图：为了和传统音响做区分，我们当时选择做实木音响

“王凯，把剩下的单子做完我们散伙吧”，我的合伙人带着一脸的倦容，在我面前沉默了半响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。

“我们现在还有一些老顾客照顾我们，我们再坚持坚持，或许转机马上就来了。”我强笑着

说

合伙人几近带着哭腔：“为了开这个厂子，把我的家底都要掏空了，我耗不起了。”

我知道他只是一时说丧气话，放弃谈何容易，对他说：“我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，我们再想想办法，我们可以开源节流，把10个员工缩减成5个，平常没有必要的开销再精减一下·”，他不说话，默许了。

虽然说开源节流，但是员工每个月要开工资加上每个月好几万的房租，压得我们两喘不过气来。就这样，我们勉强熬到了年关放假，想着如果来年还是这样不景气，就解散吧。事实上我们现在已经开始依靠透支信用卡过活了。

话说天灾人祸不可为，疫情就在春节的时候传开了。想着趁着还没有那么严，大年初二，我们便来到了深圳，经过一道道的关卡检查，我们进到了深圳。

但进来不能就意味着可以开工了，还不能完全了解和控制疯狂传播的时候，我们不敢轻举妄动。一时之间，人心惶惶。武汉封城了，广东也可以说封城了，疫情没有控制住之前，全部停工停学。

图：停工停业，工厂停滞

对打工族来说或许停工的影响不了筋骨，但是对于我们这种每天都有很大支出，又濒临倒闭的小厂子来说，却是致命的。

我把合伙人叫到了办公室，“散伙吧，山穷水尽了”我打破了沉默，轻声的说。

虽然心有不甘，为了这个厂耗尽了我的存款，还负债了40多万，而如今，我和同伴都扛不住了，只能发了工人工资，和房东结清了厂房租金，各自找寻出路。

4

虽然创业失败，但是生活的压力，不允许我苦闷太久，我又不得不踏上打工之路，奔波于各个人才市场，也在网上各个平台投递简历。

一个朋友帮我推荐了一个做连接器的公司，老板约我过去谈。

“怎么样，还满意吗？”这是老板带我转完一个厂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。

我只能应和着说：“还不错，厂里还挺忙的？”

“有你这句话就行。这样吧，给你月薪，试用期工资一个月5000，3个月以后6000元，包吃住。不过我们明人不说暗话，你是主管，如果能带人进来干活，超过5个人，一个人给你加200工资。

听完这句话，我的心顿时凉了。5000一个月，对于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来说，这钱真的少得可怜。还让我带人过去，5个人以上每个加200工资，天知道，现在工人多难找吧，富士康你给找个人，都不比这200少，而且他话的意思就让我必须带人过去。

扯了几句，我借口考虑考虑，便离开了公司。

朋友问我的时候，我如实相告了。

“我手头上有两个小年轻，你先带过去吧，先干着呗，今年这形势难，走一步算一步吧。”朋友也表示无奈。

考虑了一天之后，我还是带着朋友那两个人去了那个做连接器的公司。

当老板看到我只带了两个人，说话也没有那么热情了。当时我以为我的错觉，然而等我真正上班了，才发现这个老板是借着找主管的名号，来招员工。

进去之后，我发现一切还不如原来的那个公司。20来人的规模，主管就是一条狗，公司里所有大小事务都是主管包了，还要免费加班，没有周末。

图：脏乱差的工作环境，好像生活在2000年代

干了半个月，我实在扛不住了，天天晚上加班到十点以后，一个月5000，跟个生产线普工一样的工资，可是干的却真的不是人干的活。老板是能省即省，连搬货这种力气活，主管都得去，抠搜的老板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用。

老板娘找到我说：“王凯，月底夜班组长辞工了，你反正白班没什么事，你帮顶几个月夜班吧，等我招到人稳定了你就上回白班。”

我就这样成了所谓的夜班主管，其实干的就是组长的活，还没组长工资高。

我还天真的以为我这就顶一两个月，找到人就能够回到白班了。可惜我想太多了，老板又在招主管。

听大家说，新的主管来啦，还带了好几个人来的。那时候，我明白了，感情我真的是被套路了。新的主管来啦，我是回不去了，而在这拿着还没组长的工资上夜班，做所谓的主管，我要怎么扛下去。

郁闷之下，我辞职出来了，这个公司，我干了两个月不到，走的时候老板还克扣了我半个月工资，说是“耽误他的进度···”，我也懒得搭理他，狗咬你你还能咬回去不成？

5

辞了职，自然也得找下家，但是严峻的疫情形势，好多公司都在裁员想找到合适的工作哪有那么容易，各个公司也没有什么空缺的岗位，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，这个时候更不会轻易离职。

本想着工资低一点，要求低一点，但是现实不是你低头他就会放过你的。我又找了半个月工作，投了不少简历，但都是石沉大海，或者是工资低得连普工都不如的。我只能边找工作边做点兼职了，来维持日常的开支。

经朋友介绍，我去了某东快递做兼职临时工，上夜班，帮忙上下货，一个小时22元。一个晚上也有两三百块钱。只是累得早上连早餐都吃不下，回到家倒头就睡。就这样，我边上着夜班，边找工作。

图：当时做拣货员的时候，同事给我拍的照片

谁知我接到了我两年前辞工的音响公司老板的电话。

“王凯啊，我是雷总，你没有忘记吧？”那天下午，我睡着正香。

寒暄了几句之后，雷总问我现在在干什么，以前的管理几乎都走了，他一时找不到人，问我能否回去帮帮他，工资按10000块一个月给我发。

和雷总聊了一会，想看看能否把工资再提高一点，但明显没戏，保持原来的15000一个月也没戏。想着总比现在夜班扛活好吧，至少也不用再奔波于找工作，于是便答应了。

可不曾想，公司受疫情影响，已经是半倒闭的状态，我回来公司三个月不到，公司走向倒闭了。

6

抽完了一根烟，又呆呆地站在楼顶好一会。我知道，这一次，我可能就彻底结束打工的人生了。马上就37岁了，以后该做什么，我还是一片迷茫。

“疫情当下，谁都难，只要活着，就是好的，不是吗？”我如是地安慰自己。

我突然想开了，赶紧从楼顶下来。去财务结算了工资，骑上了我的小毛驴，离开了这个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公司。

骑着车走到路口，我看到了一家快递员的员工正在开会。我知道我要做什么去了，天无绝人之路，只要肯干，一定不会饿死。

回到家，看到了一家老小开开心心的样子，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被辞职了。因为我马上就要上岗了，不想让他们为我、为钱而担忧。

我想通了，工作无贵贱，都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挣钱，与其给别人打工，与其在找工作的路上煎熬着，不如低下头，重新认清自己。

图：只要能赚到钱就行，丢人啥的，我不在乎

我打算回去继续做快递分拣员，给一家老小简单稳定的生活。

当然，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存点钱，学点技术，比如小吃啥的，以后带着老婆孩子做点小生意，毕竟外卖谁也不知道能送多久，现在都有机器人分拣了，以后分拣全部用机器人也是迟早的事。

关于做快递分拣员丢人这件事，什么高低贵贱，只要能赚到钱就行，丢人啥的，我不在乎。

把我养的养大，把养我的养老，这就是我人生存在的意义。